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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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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君禾這番話如同潮水打在海崖上般,讓她心神一蕩,久久不能不平息。她想自己或許遇到了懂自己欣賞自己的人,一種感動與滿足油然而生,竟沒有了之前那般愧疚與無措。

他喜歡的是自己,而不是那個小姐啊,這個察覺又讓她心神晃蕩,看著旁邊俊秀的男子,產生了不真實的感覺。

蓮心抱著柴火回來,看到並肩而坐的兩個人,心裏一松,聲音甜脆地說道:“小姐,我拾了一些柴火,足夠過夜了。”

她將手裏的柴火放下,坐在他們對面,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們。

蘇紅葉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燒,火苗的熱度熏得她無所適從,只好將眼睛垂下,將手擱在彎起來的膝蓋上,安靜地看著前面的火堆,那樣子很是乖巧。

寧君禾以極大的自制力才將自己的視線從她眼睫毛投下的陰影裏移開,慢慢解下後背的長劍,將它擱在膝蓋上,拿著一方絲帕開始輕輕擦拭自己的佩劍。

從蓮心回來後,兩個人就停止了交談。蓮心在樹下的草地鋪好毯子,和蘇紅葉躺在上面開始醞釀睡意,而寧君禾依舊坐在火堆旁邊,幫她們守夜。

蘇紅葉絲毫沒有睡意,而身旁的蓮心因為連日來的奔波,已經迅速沈睡,她不忍心打擾到蓮心和遇雨,因此不敢隨意翻轉身體,保持側對著火堆方向的姿勢一動不動。

寧君禾修長的身姿坐在火堆旁邊,膝蓋上橫放著長劍,長長的秀發在後背留下深深的影子。白色衣擺鋪在草地上,如一朵半開的雪白花朵。他那雙烏黑幽亮的眼睛專註地看著前方,表情平靜恬淡,不知道在深思什麽。

蘇紅葉眨了眨眼睛,眼皮又緩緩垂下,朦朧中看到寧君禾緩緩站起來,朝自己走過來,他在她旁邊蹲下來,用那雙修長的手摸上她的頭發。

她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從她額頭一點點滑下,愛撫著她的臉頰。她睜著眼睛,看著他的動作,一切都是那麽自然默契,好像他已經是她親密的人,可以允許做親昵的動作。

他朝她露出一個微笑,宛如夜空明月,將她扶起來,然後拉著她的手,在樹林裏漫步。月光灑在樹上草地上,螢火蟲點點飛舞,圍繞著他們。她跟著他一路走著,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一片湖水旁邊。

那湖水好大一片,靜靜地躺在綠山之間,沒有一絲風,靜止如通徹的鏡子,照映著大地和天空那一輪明月。

她看到他踩在水面上,如踩在一面天空之鏡,身姿翩翩,一路走去,然後立在中央,朝她伸出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邊。而她依舊立在黑黝黝的森林邊緣,背後是足以吞沒任何人的黑色深淵。而他的世界清澈通透,月光溢滿,花開滿枝,寧靜恬淡。現在他伸出手,邀請她走出深淵,邁向他幹凈溫善的世界。

她熱淚盈眶,感動得無以覆加,終於邁出步子,準備朝他的懷抱走去。

但是一踏上那水鏡般的湖面,她就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在直直地往下墜落,平靜的水面下卻是波濤洶湧的暗流,將她毫不留情地卷了進去。她感覺湖裏有鬼怪在拉扯她的腳踝,妖嬈的碧綠水草蛇一般地纏繞上來,將她的雙手縛住,又緊緊纏住她的脖子!

她仰面從湖面往水深處墜去,速度快得驚人,而他站在水面,一臉悲憫憐惜地看著她。

一種難以抑制的悲傷從心底湧出,她在水底深處哭泣,手卻緊緊抓住藤蔓般的水草,準備從這裏重新爬上去。

這時候,一雙大手忽然緊緊抱住她,她驚駭地回頭看去,一個陌生男子正緊緊抱著她,沒有面孔,身上充滿暴戾氣息,她知道了,是那個林公子……

“小姐,小姐,快醒醒,我是蓮心!”蘋果般甜脆的聲音將她從冷汗沈沈的噩夢裏喚醒。蘇紅葉猛地睜開眼睛,樹上一滴露珠恰好墜落,滴在她的額頭上,帶來一股清涼。她惶惶地坐起來,看到蓮心和寧君禾正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己。

“小姐,你終於醒了,是不是做了不好的夢?”蓮心抓著她的手,一邊幫她撫背。

蘇紅葉唇色發白,看到天已經大亮,原來那是一場夢,但感覺又是那麽真實,此刻仍在心間縈繞,揮之不去。

尤其是那個沒有面孔的林公子,他緊緊抱著她,好像要把她拖入地獄,與他一起受苦受罪一般,又恐怖又絕望。

“只是夢,不要把它當真,一切都過去了。”寧君禾給她遞上水,低聲溫和地安撫著她。

蘇紅葉伸出手,發現自己的指尖顫抖得厲害,根本握不住水袋。寧君禾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將水袋塞到她的手心裏,“我會幫你。”

就是這句話,蘇紅葉松開手,猛地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開始痛哭,受損的聲帶發出嘶啞的難聽的聲音,宛如古老的水車在嘎吱嘎吱運作,這是她重生以來發出的第一個聲音。

寧君禾手裏的水袋滑落,水濺了一地,打濕了他的靴子和衣擺,他坐在地上,任憑她抱著自己,後來他恍過神來,擡起手,一下一下地輕輕拍撫著她顫抖的後背。

她趴在他的肩頭,哭得昏天暗地,好像要把自己以前沒有來得及流的眼淚一次性流光。哭到最後已經難以發出任何聲音,只有默默流淚。

寧君禾一直抱著她,安撫著她,在她耳邊說些鼓舞的話,大多是到山谷後會如何安排接下來的生活。

而她只顧著哭泣,沈浸在自己的悲傷裏,完全沒有聽清他話語的內容,但他溫柔低沈的聲音讓她終身難忘,慢慢撫平她內心的惴惴不安。

蓮心抱著遇雨,遠遠地站著。剛才蘇紅葉突然大哭,驚嚇到了剛剛睡醒的遇雨。蓮心趕緊抱著遇雨遠遠躲開,也是為了給他們兩個人足夠的空間。

她註意著這邊的動靜,心想小姐能夠在寧公子面前哭出來,那就好了。這是放下心防的第一步。遇雨趴在她的肩頭,也哭得一抽一抽的,蓮心坐在樹下,從包袱裏摸出一只木碗和湯勺,給他準備早餐。

她如往常般從包袱裏摸出包好的饅頭,準備用水袋的水將它泡軟,雪白的饅頭放在木碗裏,蓮心轉身去拿水袋,遇雨像小猴子般掛在她脖子上,黑色大眼裏還掛著淚珠,目光直勾勾地看著樹上。

蓮心回過身,準備將手裏的水袋舉起倒進木碗裏,她的手頓在半空,木碗裏的白色饅頭上出現了一個紅點。

緊接著,又是一滴紅色水滴落在饅頭上,慢慢洇濕,紅得滲人。

遇雨正拼命仰頭,看著樹上面。蓮心湊近饅頭看了看,猛然意識到這是血珠,臉色頓時大變,也意識到了遇雨在看什麽,她趕緊按下遇雨的腦袋,不讓他繼續好奇地看下去。趕緊從位置上站起來,站得有些遠才敢去看樹上的情形。

一頭黑色長發從樹幹上垂下,粘稠潮濕,發尖兒綴著紅色的血珠,血水就是順著長發留下來的。而長發下是個瘦弱的身軀,掛在樹幹上,衣衫襤褸,胸口有道明顯的劍傷,因為是半腰掛著,血從傷口往下流,流過那個人的脖頸,臉頰,然後是頭發。

血肉模糊,已經看不清他的臉。

蓮心抱著遇雨,快步跑到蘇紅葉那邊。而蘇紅葉已經整理好情緒,正坐在毛毯上,看寧君禾收拾東西。

“公子,樹上有個受傷很重的人,或許已經死了。”蓮心一把將懷裏悶聲不響的遇雨放到蘇紅葉懷裏,然後看著寧君禾。

寧君禾臉色微變,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蘇紅葉。他提起自己的佩劍,快步走過去,“蓮心,你先把馬牽上,我去將樹上的人救下來,山谷離這裏已經不遠,我們快馬加鞭可以趕到。”

蓮心連連應了,而寧君禾人已到了那棵樹下。

蘇紅葉看著他的背影,在客棧遇到內鬥激戰的時候,他是一派鎮定從容的,不肯出手相救任何一方,而現在遇到一個人重傷的情況,他又如此鄭重緊張地去救,或許就如同他說過的,如果沒有能力便不阻止,如果可以,便傾力相助。這是寧君禾的處世態度,冷靜理智又不失俠義之心。那麽當初,他是不是覺得自己沒有能力伸手拉一把那個小姐?

她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些事情,但夢裏她往湖底深深墜落,而他立在岸邊用憐惜悲憫的眼神看著她,那樣的場景與心境,深刻真實,讓她無法抹去。要是……以後,糟糕的她又遇到悲慘無助的絕境,甚至會拖著他往深淵而去,他會不會……抽身離去,用他那理智冷靜的處世哲學冷眼旁觀……

蓮心牽著馬走過來,神色焦急,“小姐,我們要快點上路!”

她這才從走得很遠的神思裏回過神來,無暇細想更多,便跟著蓮心走去了。

但剛才一晃而過的念頭,如難纏的麻線頭在她心底開始亂卷……

寧君禾一手抱著那渾身是血的人,白色衣擺上沾滿了鮮血,他跨上馬,神色凝重,“他出血過多,現在只有一絲氣息,必須趕快趕到山谷用藥止血。”

蓮心已經扶著蘇紅葉坐上馬背,她動作利落地跳上馬背,“是,公子,我們這就出發。”

多日的趕路已經讓他們可以很默契地做事情了,甚至小小的遇雨也能敏感地察覺到氣氛的變化,安靜乖巧地坐在蘇紅葉懷抱裏。

一路的風景都是竹海,清風徐徐,蘇紅葉看著飛速閃過的風景,山谷就在這片竹海深處,一條清澈的溪流從山間往下奔流,湛藍天空飛過一群白色大鳥,在溪面留下匆匆掠過的影子。她看到寧君禾那匹馬的馬蹄淌過溪水,水花四濺,等蓮心趕到的時候,那片溪水尚有紅色血跡在彌漫著,蓮心也看到了,憂心忡忡地說道:“那個人流了好多血,不知還能不能撐到山谷。”

蘇紅葉微微抱緊懷裏的遇雨,心緒覆雜地望著天邊流雲。

聞到空氣裏濃郁的藥香氣味,蘇紅葉知道已經到了。山坡上種滿碧色的藥草,底下稍微平坦的地方建著幾座院落,皆是竹木搭建,窗門敞開,白色簾布被山風吹得高高揚起,整潔幹凈。院落疏落有致,開闊通風,環境清新。路上遇到的人都是醫者打扮,有的風塵仆仆,肩上挎著藥箱,顯然剛從外面行醫歸來,有的悠然從容,提著藥籃走向山坡,大概是準備去采摘草藥。蘇紅葉幾乎是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地方,好像棲息在山間的一汪潭水,安靜整潔,與世隔絕。

寧君禾已經下馬,抱著那個重傷的人沖進院落裏,裏面有人迎出來,看到這樣的情形,臉色大變,也急忙退回到屋子裏,一邊高聲喊道:“竹苓,準備熱水和剪刀,要快!”

說話間一個青衣少女已經聞聲去做,動作快得只能讓人看到一抹青影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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